她母亲又询问着母家家世,娉娉少不得将外祖去世的话,告诉了她。她母亲不禁洒了无限眼泪。娉娉又说有个表兄,如今栖迟汉口,他的宗旨,主张激烈一派,不久定有一番举动。她母亲叹道:“此等人物,像外国是常常有的,并不足为奇。但不知中国人民程度如何?万一做了政治犯,生命上毕竟有无危险?虽说世界潮流,主张民族主义,不主张家族主义,然而你外祖父只有此一脉,也未可轻蹈不测。”
又笑道:“为国家出力,第一要紧的是金钱。我想中国财匮民穷,便是高揭义旗,少不得要有一笔资财为其后盾。筠儿万一经济缺乏,你将来倒是寄封函札给他,我这里多的没有,至于几十万金,却可少助他一臂。我儿你要知道,像我们这种人,虽是托迹异邦,其盼望祖国富强之心,似乎较之内地人民,热度还觉得高些。”(何物老妪,具此远识。若夫芮大人,则曰“我们外国”“你们中国”而已。)娉娉听她母亲这一番侃侃正论,忽地离开酒席,出了座位,在她母亲膝前深深跪下去,拜了几拜。她母亲忙将她扶起,笑说道:“我儿如何行此大礼?像这大礼,放着我们母子初见面时行了也好。”娉娉正色道:“母亲这话,却是不然。儿初见母亲时,已喜欢极了,只有哭泣分儿,哪里还记得行礼?儿此番行礼,是替中国四万万人民拜谢母亲的慷慨赠金,并不是家庭仪节。家庭仪节,不过是私情,私情纵有不至,母亲必不因此遂嗔怪女儿。母亲为四万万人民掷此金钱,实出于公义,公义苟其不谢,人民将来何以酬答母亲?”她母亲听了,不禁肃然说道:“女儿这话说得不错,我倒不料你这点点年纪,竟还有此识见。好好,你将来再向纽约留学几年,输灌些先进国的知识,何患不成一个英雄?我此时转替我们中国前途预祝无量幸福了。”于是母女两人,一直谈到深更,方才抵足而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