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二一年五月一日
(原载《燕京大学季刊》一九二一年第二卷第一、二期)
一日的春光
去年冬末,我给一位远方的朋友写信,曾说:“我要尽量的吞咽今年北平的春天。”
今年北平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,而且在还不知春在哪里的时候,抬头忽见黄尘中绿叶成荫,柳絮乱飞,才晓得在厚厚的尘沙黄幕之后,春还未曾露面,已悄悄地远引了。
天下事都是如此——
去年冬天是特别的冷,也显得特别的长。每天夜里,灯下孤坐,听着扑窗怒号的朔风,小楼震动,觉得身上心里,都没有一丝暖气,一冬来,一切的快乐,活泼,力量,生命,似乎都冻得蜷伏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。我无聊地慰安自己说,“等着吧,冬天来了,春天还能很远吗?”
然而这狂风,大雪,冬天的行列,排得意外的长,似乎没有完尽的时候。有一天看见湖上冰软了,我的心顿然欢喜,说,“春天来了!”当天夜里,北风又卷起漫天匝地的黄沙,愤怒地扑着我的窗户,把我心中的春意,又吹得四散。有一天看见柳梢嫩黄了,那天的下午,又不住地下着不成雪的冷雨,黄昏时节,严冬的衣服,又披上了身。有一天看见院里的桃花开了,这天刚刚过午,从东南的天边,顷刻布满了惨暗的黄云,跟着干枝风动,这刚放蕊的春英,又都埋罩在漠漠的黄尘里……九十天看看过尽—— 我不信了春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