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的脏话在桃叶听来,就像在峡江看见几百个男人寸纱不挂地在江滩上行走一样,丝毫也没有不妥之处。
祖父挥舞着那张戏单子,对来接自己的乡亲们说:“老子这回没死,等将东洋鬼子赶走了,就是卖裤子也要到民众乐园去看关啸彬的《荞麦馍赶寿》。”
祖父死于一九八五年秋天。在新近灌制的楚戏《荞麦馍赶寿》的音乐声中,祖父紧捏着已经发黄的戏单子,悄然合上了眼睛。
祖父进入弥留之际前半个月,胸前那只当年遭东洋鬼子毒打而致的疤瘌洞,便开始往外流着淡淡的血水。父亲抚着祖父胸前的血水,对全家人说,只要东洋人一天不真心反省他们的罪恶,我们就要二十四小时记住祖父在回到老家时喊出的第一句话:东洋鬼子不认罪,就要强迫他们那么做!
11
江风早早地将我从床上掀起来。
古仕光还在打着呼噜。
我半个屁股坐在枕头上,还没来得及披上衣服,就想起老人昨晚对我说的一番话。我没见过桃叶,只见过码头上一群群背背篓的青滩女人,确实接触过的唯有肖姣。我无法将峡江边那些裂纹斑驳,半截在水里、半截在空中,只将青灰色岩层作为胸脯展示给人们的绝壁,同肖姣这样的女孩子联系起来。我只能想到,女人在岸上,峡江的岸是无法自由走动的,外部世界的全部消息都是江上流淌过来的,所以女人就是那风吹不动、雷打不动的志留系龙马页岩山石。男人在船上漂泊流浪,峡江里的回水沱也很难让无锚的船歇一会儿脚。船工上了船,一心一意都在水情上。遇到险滩,脚刚沾地纤缆便上了肩,不只是手指脚趾,连身上的每一根毫毛,都想往石缝里钻,哪怕添上吹灰之力,也是一份额外的庆幸。一趟水走下来,少则三个月,多则大半年,身上的汗,像江水一样,滴到哪儿是哪儿。如此模样,同江水又有什么区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