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一年夏天刚来临时，父亲就开始到桃叶窗前的竹林里乘凉。桃叶夜里喜欢唱歌，但不会大声唱。夜里她只唱歌给我父亲听。她晓得父亲夜夜都在窗外守候。标云岗的人记住的几首峡江民歌，是桃叶白天在地里干活时唱的。
远看姐儿穿身白，
拿把锄头堵田缺，
过路哥哥莫笑我，
丈夫年小筑不得，
看我造孽不造孽。
这首歌第一次从桃叶嘴里飞出来的情景，标云岗的老人仍记忆犹新。当时，我父亲正在田角垒火粪堆，他将最后一担土倒在柴草上面，桃叶用火柴点上火。一股青烟在秋天的田野上袅袅升起，火粪特有的酽香，在空旷的原野上弥漫开来。站在标云岗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得很远，那些极矮的山冈完全无法阻挡人们的视线。桃叶是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深深融入长江下游广阔的秋景。桃叶后来在汉口的一家旅馆里，将头枕在我父亲的胸脯上说，那一刻里她想起峡江，想起青滩，标云岗的秋景秋色，是峡江和青滩所见不到的。在那里，无论爬上多高的山，仍有峭壁像大门一样将人紧紧锁住。桃叶就是在青烟独自撑起黄昏的天幕时，放开喉咙高声唱起这首后来在标云岗代代流传的峡江民歌。